角头角頭的缺席分集剧情
在一部取名《角頭》的電影裏,卻全然無意去拍出一個真實的「角頭」,這是全片在敘事混亂之外,最難看也最難堪的原罪。真實的角頭不一定要是現實的真人真事。綜觀《角頭》全片,主角這些黑社會管理的這座萬華城,是一座沒有油汙也沒有蒼蠅的市場,是每個攤販都穿著燙過的便裝,對抗的是一群美利堅歸國的ABC西裝企業團......想當然爾這種情境不是現實,而是虛構。虛構無妨,因為再天馬行空的想像背後都有另一種現實的情理去支撐,只是變相多少及如何變相的差別。只要找到這種情理,就足以說服觀眾當做「真實」。《教父》(Godfather)中義氣與老辣兼具的浪漫父權是「真實」的,《四海好兄弟》(GoodFellas)中視財力為權力(Moneyispower)的現實小人是「真實」的,同樣以萬華地區為背景的《艋舺》中在義氣與血氣間掙扎的年少靈魂也是「真實」的。在這樣的虛構基礎之上,《角頭》裏虛構出的「角頭」形象又是甚麼?甚麼都不是。《角頭》對於「角頭是甚麼」,以支支吾吾的態度搖擺,混去了整部電影的片長,也毀去了全片本該具備的邏輯血肉。==第一個也是最基本的問題,就是「為什麼要加入黑社會?」主角們有甚麼樣的理由要加入黑社會,是因為朋友在那裏兒?是因為好賺錢?為了看起來很威風不想當個悶蛋?都不清楚。自始至終,全片都沒有給觀眾一個合理的解釋。主角阿雄一出場就是混跡多年的小地痞,阿雄的五個兄弟亦是,全片開頭像多剪過二十分鐘,這些人不管當打手還是作生意,都對自己是個流氓毫無悔意。全片努力塑造阿雄與阿嬤相依為命的孝子形象,在這個問題上卻成了矛盾不已的選擇。阿嬤顯然不樂見他加入黑社會,當阿雄在地下道與人捉對廝殺,被人當冤大頭蹲了三年苦牢後出來,昔日的四個兄弟仍是黑社會的後生小輩,有得爬高有得爬遠,想走也走不開了,唯獨阿雄有一次重省的機會。阿嬤與他重逢的灑淚,自是希望看見孫子走上正途。然而為時已晚,阿雄甫於出獄不到一天,就義無反顧答應了兄弟華仔接下管理市場(換言之就是收保護費)的重責。這又是為了誰,為了甚麼?每逢阿嬤上香,她在勸戒阿雄回歸老實平穩的生活,不要再像三年前一樣坐牢,阿雄總是打馬虎眼,然後藉故離去市場工作。這種「孝子」與「黑道」的雙重身分完完全全的錯置,而且是廉價又淺薄的錯置,令人費解。「為什麼要加入黑社會?」阿雄每次對阿嬤提這個問題的沉默,就像這部片對我們觀眾提這則質疑的逃避一樣,沉默的時間太長,長到令我們觀眾的質疑變成確信,那就是這部電影拍得極不老實。弔詭的是,《角頭》的編導彷彿沒查覺阿雄活在一個觀眾不能理解,也就不能體諒的錯置生活之中,當劇情反反覆覆讓阿嬤出場責罵阿推,等同一而再再而三暴露給觀眾「為什麼要加入黑社會?」這個問題是個沒被解決的鬆軟死穴。==全片在敘事上毀滅性的混亂頻仍,則進一步加強了「角頭」與全片圍繞在爭奪角頭的黑社會圍剿,成了一場又一場不明不白沒因沒果的混水爛帳。舉個例。在電影中段發生的停車場大戰,雖然剪接得突兀,卻是全劇最關鍵的一幕。在這戰中,頂庄的阿雄與他的四個兄弟冷不防突襲了大橋頭的老大麥可,警告他不准再來惹麻煩,否則下場就會像他的金髮小弟一樣吃上子彈。這場戰鬥間接使頂庄與大橋頭的地盤糾紛轉為阿推五人與麥可的私人恩怨,引發了後續以至結局的悲劇。然而,這場突襲是為誰,又為了甚麼而戰?假若阿雄五人是被老大勇桑指使,勇桑的立場不願地盤(建國市場)上的攤販被大橋頭趕走,那麼這場警告想傳達給麥可的應是「不准繼續搞市場合併」才是。那麼,麥可離開後第一個該做的就是找勇桑報仇,或是找居中人警局局長協調。結果不是,張狂的他突然開始拉攏污衊過自己的清楓,要他背叛勇桑做大。假如把阿雄等人衝入停車場的行為當成一次私底下的「喬事情」,不殺死麥可麥可的反擊就更沒有理由。麥可大可直接找勇桑告狀請他懲戒豢養的小弟(勇桑拒絕懲戒反而更好,直接當全面開戰的理由),自然更沒有理由拉攏清楓;是惜才嗎?也說不通,因為麥可才剛把清楓的好兄弟華仔抓去蓋布袋揍到住院,就算清楓想答應大概也答不下去。何況麥可也沒等他回心轉意,下一步就是逐步狙擊阿推與勇桑。從華仔,清楓,阿雄到勇桑,大橋頭陣營先冰後禮,又轉而先禮後兵,前後理由矛盾不堪,根本無從解釋。這種前後不一的咄咄怪事舉舉皆是。可以說,在支線上的發展都是相當草率且沒有前因後果的。像是為甚麼蕾蕾這個自作多情的女人可以整天猶豫自己無法在阿雄與清楓的愛之間做選擇?(事實上,這兩人死前都沒把她放在眼裏!)勇桑到底是太憨厚還是太想獨佔建國市場的利益,才不願意與麥可聽來不惡的「大家來賺錢」建議合併?中途冒出來踢館的後港流氓團到底是大橋頭的指使,還是一群亂入失敗的流痞?又,只剩四個打手的頂庄(別問那些小弟跑哪去了)為什麼能瞬間打爆了佔盡優勢的大橋頭,大橋頭又為甚麼愚蠢得在暗殺完敵營老大後安之若素在海邊吃辦桌,彷彿沒人會學他們一樣尋仇?......多得無從盡舉。 這是出於剪接取捨的失當嗎?或許吧,在《角頭》其中一版預告裏有蕾蕾掃墓跟勇桑下棋的片段,顯然本片曾有另外的樣貌(不過後港踢館與最後決戰仍是無解)。同行的朋友看完後悻悻然道:「導演根本不知道哪些片段該剪掉」說得極好。不過,導演不知道的又豈止這點?就算把這些剪進去了,又怎麼樣呢?全片的支離破碎從說好一個故事的敘事完整度上,就已經難以補救。全片欠缺的不是少拍了甚麼,而是不知道要拍甚麼。整體故事彷彿像一幕又一幕對電影黑幫與現實黑幫的模仿,有殺砍,有口角,有仗義,有險惡,人物們努力在當下模仿這些動作,卻沒有一個把這些模仿統合為之的合理理由。當劇情進入收尾,全片試圖藉由親朋好友們的一再犧牲,來營造一種萬物空蕩的死氣,然而這種做法留給觀眾更多的只是空虛,因為勇桑與麥可的爭執本為一切的導火線,卻在停車場一戰後成了一個幫對五個人的鯨魚吞蝦米之役,這些幹架與衝突背後毫無連貫的理由,只求打得像那麼回事;最後當阿嬤一死,整部片終於肆無忌憚邁向了最為不知所云的最後決戰。這種草率,怎麼叫人悲壯得起來?==全片最深一層的困惑,在於電影的導編自己顯然也不知道,《角頭》想塑造的究竟是一位怎麼樣的「角頭」角色?角頭是一個幫會獨佔熬頭的掌權,更是樹立黑幫中人行為模範的標竿。丟開三句不離包棄傳統的第二代繼承人麥可不談,,顯然阿雄是全片寓意上最接近「角頭」的人,頂庄的老角頭勇桑看見他身上的特質,足以凌勝實績歷歷的清楓,因而欽點他成為頂庄與建國市場的接班。然而這種欽點能看出甚麼傳承?阿雄身上有哪些特質可以被當作兄弟們的模範?《角頭》的劇本於此又再一次的支吾其辭。這個坐牢三年的小伙子能打能跳,卻從沒被派去執行任何一場械鬥;他賣奶罩賣得很賣力,卻從未見過他辦過角頭最重要的收費事宜。除了勇桑順口一句「阿雄很像年輕的我,人緣極好」聽來最有接班的說服力以外(私情不必講道理!),拳與權與錢,阿雄無一不缺乏。其實就連人緣極佳這點都值得懷疑,因為當結尾大戰,阿雄乘船前往與麥可一夥決戰的死地(這幕十足像是《艋舺》導演鈕承澤指導的傷心太平洋MV!),身邊竟招不到任何一個頂庄的兄弟跟他拼命,這種人格號召顯然與勇桑一入市場就廣得攤販熱情招呼,一出莊外能以氣勢屹立諸會老大想投奔麥可的人緣地緣,有相當大的落差。也難怪勇桑一說要排阿雄當角頭,有人就反了!這種困惑從幕後滲透到幕前,連帶讓觀眾也看得困惑了起來。絕非無因,當老角頭勇桑的演出只是再刻版不過的老者形象,新角頭阿雄又絲毫不見他有任何角頭該有的皮相時,全片跟「角頭」就一點關係也沒有了。一部取叫《角頭》的電影,卻讓觀眾赫然發現「角頭」是唯一缺席的角色,這怎能讓人不困惑?角頭做為臺灣文化的敏感地帶,大可以在挖掘題材上說得更多,例如探討角頭文化如何從宗教轉向黑幫,保護費對於底層社會的雙面性.....等等。然而,在全片連最基本的角頭要幹甚麼事都搞不太清楚的前提下,想要求這部片多做到些論情寫武外的甚麼,已是太過苛責。而且,苛責又能如何?多虧颱風連假,《角頭》上映至今不到48小時就突破千萬獲益的大關,所以像李運傑導演這樣的爛咖導演,想必又可以在《角頭》之後,繼續募資拍第三部更無下限的作品。唉!